诉酒

朝堂AU

*如果史家人是中原之主

*质子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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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角吹寒，雪暗云昏。

年轻的国君送弟弟出城门的时候，天尤在落雪。城外一望无际的雪色覆盖了官道，几棵孤零零的杨树显得十分寂寞惨淡。几十人的队伍，除了兵戈碰撞的声响和马匹偶尔的响鼻外，只余风声。

中原向来以白色为尊。史精忠披着白色的狐裘，露出里头的衣裳也是一溜白的，朝冠未束，雪白的长发就落落散在毛绒绒的衣领子上。乍一看，整个人与天与地与飞雪并无二致。

天气真冷呀。

呼出一口气，一团白雾消散在空气里。史仗义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那么一丝笑意，语气轻描淡写，仿佛此行不是去魔世为质，而只是出门远游一遭。

史精忠明白他的用心，怎么也不忍轻拂去。于是也牵起嘴角，露出一个笑容来，极浅，风一吹就散了。

知晓要出门，为何不多穿一些。

等我上了车，把褥子毯子一裹，炭火烧起来，也就不冷了。

史精忠看着眼前的胞弟，他和存孝，他们的模样是自己从小到大看惯了的，虽是同胎而生，可一丝一毫的差别他也能轻易分辨出来。

小空的下颔稍削尖一些，脸颊倒是一样丰腴，圆嘟嘟的，稚气未脱的模样。额前的头发散漫不羁地翘着，嘴角总是带着笑的，一股子眉飞色舞的神气劲儿。

史精忠解下身上的狐裘，走近几步。他的手臂绕过史仗义的肩膀，替他围上，然后在胸前打个结。他做这些的时候眉眼低垂着，史仗义看见他微红的眼角和鼻尖。

大哥原来也很冷。他想。

史精忠给他系完狐裘，却没有马上退开，而是顺势张开手臂，将他抱了个满怀。

一刹那就连风声也不见了。

史仗义愣住了。

他大哥不爱往衣物上熏香，但常年待在御书房，还是染上了极淡的旃檀香气。现在，这股宁心安神的气味充斥他的鼻端。

在他印象里，他的大哥和父亲一样，不是那种感情外露的人。他们虽然对谁都很和气，但就和宫里的水潭一样，你以为看得到底，实际是能溺死人的。大概也只有这样的性子，才能当得好皇帝吧。

所以他真的没想到他的大哥会做出这样的举动，太意外了。以至于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。

史精忠也感觉到怀里弟弟的僵硬，轻笑了一声就把他放开了。

大哥，你……

向来伶牙俐齿的他居然也和小弟一样，怔然难言了。

作为兄长，抱一抱远行的胞弟，人之常情，当也不算失了礼数。

我不是说……

他的大哥从小到大言行举止都堪称典范，自然是不会做出失礼之事。只是到底……还是不大习惯。

我知道，史精忠打断他，微笑道，你长大了。

居然有点怅然若失。

都说皇家无亲情，大约是一母所生的缘故，他们兄弟三人的关系是极要好的，特别是年龄相仿的仗义和存孝，日日形影不离。史家的人对权位并不如旁人那般趋之若鹜，在史精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，他的父君毫不留恋地把皇位传给了他。他们父子兄弟实在没什么隔阂，就连称呼，在没有旁人的时候，都照平民百姓一般喊的。

而兄弟三人，就数他这个弟弟最是调皮捣蛋，也最让人头疼。他小的时候，是敢爬到父君身上揪他鬓发的。甚至还带着存孝偷溜进金銮殿捉迷藏，那一回恰好遇上朝会，就躲进龙椅下头，被史艳文发现了，怕他被百官责难不成体统，就用衣摆挡住。下了朝，被揪出来连同存孝罚了三月禁闭。

史仗义记吃不记打，安分了没两天又开始踢天弄井，猴儿似的闲不住。存孝也直愣愣地只晓得跟着二哥后头，被捉弄了也不自知。史仗义平时虽爱捉弄小弟，可真遇了罚，把小弟护得跟犊子一样，全往自己身上担。

这次，也不例外。

他会恨你。

史艳文坐在床边，白色的帷幔勾起一半，露出床上躺着的人影。

罗碧就站在他身边，冷冷地吐出这句话。

他指的当然不是即将被送去魔世的史仗义，而是被他的父亲和大哥灌了药，被迫躺在这里对外界毫无知觉的史存孝。

史艳文闭了闭眼。

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，已经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。可是面对罗碧，他的小弟，眉宇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波动。

我能理解。他听见自己开口，声音艰涩。

罗碧说，你的做法，我不认同。

史艳文说，我……能理解。

罗碧“哼”了一声，像是不满。

我没那个立场置喙你的决定，既然下了决心，就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。

你说的对，史艳文露出一个苦笑，现在是该想想如何与魔世周旋，将小空早日接回中原……多谢你，小弟。

罗碧不说话了。

偌大的宫殿里空荡荡的，宫人都被遣走了。

史艳文垂眸看着幼子，他睡得不甚安稳，偶尔翻个身，嘴里还念叨什么，看那口型，依稀是“二哥”。他心中一恸，竟不忍再看。

时间差不多了，罗碧说。

是啊。

你不去看一眼吗？

史艳文偏过头，视线越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柩，像看见一场纷纷扬扬的雪，和雪下逐渐远行的人。双凫一雁，不知何日再聚首。

“我想，不必了。”

史精忠送了他一段路。

城门上的字已经辨不清了，遥遥可以望见飘扬的旗帜，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。

史精忠从侍从手里接过伞，两人并肩而行，他注意到他的小弟一路频频侧头。

你在等爹亲吗？

不是。史仗义说，我只是发现，我从来没这么清楚地看到城门的样子。

史精忠说，你不要怪他，爹亲他只是……

我知道。史仗义小声说，我知道的。

……那就好。史精忠说。

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史仗义抬起头，还想看一眼天空，着眼只有一片素净的伞面。

他没告诉他大哥，事实上父亲已经来送过他了。

就在昨天夜里。

史仗义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。很新奇。

就在这时，他听见一点响动。

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，在黑暗里非常明显。不过按他平日里睡死的程度，估计是醒不了的。

魔世和中原刚刚协谈好条件，他第二日就要前往魔世——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，史仗义开始以为是刺客之类的，差点跳起来喊人。还好及时辨认出了熟悉的脚步声。

虽然刻意放轻了脚步，却是史艳文无误。他的父亲仗着武功高强，大半夜在宫里飞檐走壁，还摸进儿子的房间……实在是有污圣名。史仗义突然升起了把大哥小弟都喊过来看看的想法。

那个身影越走越近，他眯着眼装睡，依稀看见白乎乎的人影停在了他的床边。

对方弯下腰，鬓边墨发垂落下来，差一点碰到史仗义的鼻尖。

史仗义心想，你小心呀阿爸。

他平日虽然熟睡，但也不是某种动物，何况还有武功底子在。万一史艳文动作大了，他装睡也装不下去，那样大眼瞪小眼，岂不尴尬。

还好史艳文及时发现，用手臂挽住了。可他弯腰的动作没停，史仗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，只能把眼睛闭紧。

然后有什么东西，很轻柔地落在他额头上。

这是他们年幼时史艳文常常会做的，把他们揽在怀里，然后亲吻他们的脸颊或是额头。后来渐渐大了，这个习惯也就不知何时不见了。

仗义……

可能是怕惊醒他，史艳文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几乎称得上轻声细语。尾音如空气里燃着的心香，捉也捉不着，仿佛一场幻觉。

……别原谅我。

他这样说着，不知道是对着史仗义，还是对他自己。

史仗义的呼吸突然乱了一瞬，他不知道史艳文有没有发现，只能赶紧恢复成睡时平缓的假象。

他想，如果那样能让你好受一点……父亲。

他的父亲和大哥，有太多的东西要背负。如果可以，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要背负的一部分。

史艳文很快就离开了。

夜已经深了，睁眼一片漆黑，闭眼也一片漆黑。史仗义就对着床顶，他以为自己今晚是别想睡了，月落日升，才发觉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。

睁眼时差点以为是个梦。

其实他觉得他阿爸这么自责挺傻的。

他虽然不是皇帝，好赖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皇族。和中原有关的事，他理应也有一份责任在。现实如此，他要是不去，那就得他小弟去了。

他的小弟那么愣，去了魔世肯定被人欺负。不像他，天生混世魔王，就没什么他在怕的。听说魔世的帝尊不讲究什么血脉家族，向来是能者居之，说不定他也能混个帝尊当当？

史仗义又想，不就去别国游历一番吗？父亲过来亲亲，大哥过来抱抱，一个两个都腻歪死了。幸好最黏人的小弟没来，不然今天是别想上路了。

可能是他心理活动太丰富，史精忠都看出来他心不在焉了，就问他，小空，你在想什么？

和你说了你也不懂。

史精忠就不说话了。

再长的路也有尽头，他们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。一把伞还是有些小了，他大哥又总是倾向他这边。史仗义注意到他肩头落了些雪，便伸手拂去了。

他问他，你冷吗？

史精忠说，大哥不冷。

你说谎。

史仗义垂下眼帘，那一刻褪去了跳脱的外表，一字一字都吐露得无比正经。

他的大哥就笑起来。他有中原人人称颂的好样貌，笑时尤其好看。

我不冷。

他又重复了一遍。

没忍住，还是去捏了一把弟弟的脸颊。和小时候一样，绵绵软软的，像弹性十足的面团子，手感极佳。

没等史仗义反应过来，他很快就收回了手，若无其事的模样。

开口却是郑重其事。

信我，大哥一定会接你回来。

……那是十年?还是二十年?一切都是未知。而两国一旦开战，他的下场不言而喻。

他清楚，他的心里一清二楚。可史仗义还是“嘿”了一声，也露出一个傻弟弟的笑来。

“好啊，我等你。”

大哥，我信的。

我信，你是真心想要挽留我。

——这就够了。

他最终目送弟弟上了马车。

车轱辘转起来，在雪地上留下一排车辙印，一直通到望不见的远方。

他执伞立着，直到身后宫人提醒他。

陛下，该回宫了。

许是先前落在肩头的雪化了，丝丝缕缕透过衣裳，凉意便深入骨髓。史精忠现在才觉出冷来。

视线掠过伞沿，天边透出一瓣曙光，雪似乎小了些。

回去吧，他说。

-完-

这是我能设想的最美好的牺牲

本来还想写关于小空在魔世的遭遇，然后怎样一步步最后成为帝尊的。但那一定是非常不容易，所以我还是舍不得。。

题目是来自《卫风·有狐》(最近超偏爱诗经的2333)

有狐绥绥，在彼淇梁。心之忧矣，之子无裳。

有狐绥绥，在彼淇厉。心之忧矣，之子无带。

有狐绥绥，在彼淇侧。心之忧矣，之子无服。

排除一些乱七八糟的说法，其实就是单纯的对家人的思念和担忧

最后我想说，其实空帝真的是个好孩子，对吧